美文欣赏丨爷爷的杂货铺

美文欣赏丨爷爷的杂货铺

[作者:覃向军] [来源:湖南日报·新湖南客户端·客户端] 2023-04-25 12:28:38

文/覃向军

爷爷的杂货铺，在小镇上拐弯处，一低矮的石头房子，不过二十平米的样子，与供销社百货用品店、南杂店斜对面，介于石拱桥与风雨桥之间。再过去点儿是个铁匠铺，王二癞家过去是小镇上的医院。祠堂嘴那边有家粮店。春天里，小溪春水满了，潺潺流水声，绿柳成荫的。小镇的下面，是一渡口，我总是习惯叫它柳林渡。

那时的小镇上一溜儿的一层的房子，木栅的、砖木结构的、石头墙的，一袋烟的功夫可以从王二癞子家走到祠堂嘴拐弯处。爷爷的杂货铺，是租的一小名儿叫狗儿的屋，说到狗儿，我想到他们讲的笑话：说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，有人遇见他媳妇儿，忙着询问，后面的狗儿呢?吓得她转身看，才知道是在忽悠。进门的地儿是一炉子，边上放着锅碗瓢盆的小碗柜儿，两个一人多高的货柜，将工作区和生活区隔开了。工作区靠着窗户的是一柜台儿，放些算盘儿、装有糖果儿小的坛坛罐罐，下面是一个个坛子，装的是几种不同的米酒，哈有红糖什么的，封口一层又一层的。货架上是摆放的各种各样的货物，经常用到的放在最下面的一层，总共有个六七层的样子。爷爷曾有个一段在街口儿的学徒经历，他学会了做麻花儿、做米粑粑、做糕点糖食，也学会了做小本儿生意。我喜欢看书也许是从爷爷的小人书开始启蒙的。什么《湖上小八路》、《小兵张嘎》等关于英雄故事的，各式各样的。还有不少的线装书，老版本的《西游记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等，爷爷只读过几年私塾，但是他却将数百套书籍通过他自己的方式进行整理收集归档，在不久前我翻看《三国演义》时，我看见了书的中间半截儿有个标签儿，几个数字，我不知其意，我揣摩是他的书籍整理模式;因为我从别人借书租书可以知道，他是用了心用了情的，那本书在哪个角落他心理明镜儿似的。他也是爱书之人，有一次，河对面沙湾里经常借书的小青年，把其中几页弄坏了，爷爷晓得了，也没有责怪他，只是说，以后我的书你不用租借了。那个夜晚，他在昏暗的油灯下，用自己的小家伙什儿将那几页书修复一新，我是佩服之至的。可惜，辗转腾挪数次，爷爷的传家宝弄丢了，线装书也不知下落了，上次回家，大哥告知，那几本书在他那儿，我也是如释重负，一块石头落地。我是喜欢听爷爷说书的，黄昏时，在街边，爷爷喝了点儿小酒，摇头晃脑的，时间不长，似乎看出我们小孩子的耐心没那么久，最多半小时。他要收摊子，上门板，编了号的，左边的一二三，中间的一二三，右边的一二三。偶尔也会带我去小镇上剧院看阳戏，那个剧院是在乡政府大院里，石头墙房子，开会啊、放电影啊、唱阳戏啊什么的，那阳戏，是非物质文化遗产，但在当时，对我们这些小孩儿是全然不懂的，只知道咿咿呀呀的，我是看不了好大会儿的，睡着了，戏散了，爷爷轻轻拍着我的头，迷迷糊糊的，跟在爷爷屁股后头走回去的。

那时，刚刚有电视，有年春节，好不容易积攒的几角钱的压岁钱，就全送在了土地庙儿一姓覃的代销店那儿了，一次抠抠索索的从我紧握拳头的手心里掰开，一分的、两分的、五分的、一角的钢镚儿极不情愿的跳出我的掌心。第二年的团年，父母哥哥们叫我起床吃饭，我是耍赖皮，爷爷是心疼他的孙儿们的，走到床门前，轻轻的对我说，今年腊月间一定买一台电视，当然是14英寸黑白的电视，我怎么知道，那时要爷爷杂货铺快一年的收入的。

后来的某一天，爷爷找到我父亲，说是瓦窑边两个瓦匠欠他的钱，到时秋后钱还没到账，他们是说好可以把砖拖来的，也把房子翻修一下，一大家子挤在工棚屋里总是不太好的。但奈何那年生意不景气，翻修房子的事儿一拖再拖的，爷爷在他生病去世都没有兑现他的承诺，他是留下遗憾的。

爷爷在生父生母这边排行老四，过继给我太太(曾祖父)，我爷爷婆婆也是一脉未生，从三爷爷手里借了我父亲。太太手里好像有个随过来的姑娘，我们喊她喜爷爷，嫁到河对面的一缺水的山上，有个儿子当了兵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。所以他是我们兄弟仨为珍宝，对我们兄弟仨的爱是不偏不倚的，大哥那会儿读高中，每次回来，爷爷会给他带一罐头瓶子的瘦肉炒豆豉。炒完了，总要留一小碗给我和二哥。在那个物质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，是难能可贵的。 爷爷做米粑粑、做麻花儿的技术是失传了的。米粑粑泡酥酥的，甜而不腻;麻花儿酥脆滑嫩，油而不腻。有两个人跟着学了段时间，估计只学到了点儿皮毛，总感觉差了点儿味儿。

我们家的条件在慢慢儿改善，爷爷也日落西山，身体渐渐的不行，慢慢儿淡出了小镇，也将杂货铺搬回了老家的祠堂屋里。因为他的信用，因为他的童叟无欺，因为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待人接物的和蔼可亲的态度，还能赚点儿小钱贴补哈家费。

爷爷是在七十六岁上去世的，他说，他超过了他的先人，看到了侄女，四世同堂，他是感到欣慰的。坟地也是他自己选的地儿，路边，后面是火车路，现在，不远处，哈有高铁经过，爷爷爱热闹，这下就不寂寞了……

前些日子，回到小镇，在三毛理发店剪个头发，发现小镇上的低矮的房子变了样，多是两三层的混凝土结构的房子，夜幕降临时分，路灯次第亮起，三三两两的人儿路过爷爷曾经的杂货铺……